六歲半那年,兒子終於在這座不算繁華卻陽光燦爛的城市上學了。
兒子背著喜愛的藍色書包,對著我擺擺手,進了人山人海的校門。 門口人多得令我窒息,一雙雙關切的眼神,追隨著一家家可愛的寶貝,那裡也有我深深的牽掛。
看得出,兒子的眼神裡一種惶恐一縷無助,彷彿初進幼兒園的那一刻。 記得第一次上幼兒園,兒子死死拉住我的手,不肯進教室,老師用力的從我手中抱走他小小的身子,兒子哇的大哭,從來不好哭的寶貝那一刻就像此時的無助。 我淚如雨下,為一個三歲的小生命就要開始去學所謂的獨立和教育,遠離父母的愛,站在徬徨的心情裡,雖然不久他就會適應,但是老遠還聽到他淒涼的哭聲,我內心一種迷惘和疼痛,老公也很難過,安慰我:“沒事,很快就好的。”是的,我知道很快就好,依兒子的適應能力,他很快就會快快樂樂的去幼兒園,每天有那麼多小伙伴,怎能不歡喜呢? 只是這歡喜的過程,需要付出和母親分離的代價,我不在身邊的時刻,我的寶貝會孤獨嗎? 會迷惘嗎? 會不知手措嗎? 把一個至愛的小生命交給別人來監督,常常感覺自己要求菩薩保佑,不要碰上糟糕的老師才好。
兒子走到好遠,還回頭看看我,那眼裡突然有一絲眼淚,兒子擦了擦,又堅強的一笑,對我揮揮手,彷彿做好了勇敢無畏的準備。 我內心一種愴然,又湧出一股快樂,是的,這才是我可愛的寶貝,因了他的無畏,讓我對學校也產生了不再懼怕的心。
上學是開心的,當兒子從學校走出的那一刻,我看到他臉上歡快的​​神情,我也快樂起來,兒子的歡快就是母親無比的欣慰。
兒子興奮的告訴我,在班上竟然有他幼兒園的同學一林,正好兩人又坐在一起,一前一後,每天有講不完的話,我立即有些擔心。 果然不到七天,別的家長都接走完了,只剩下一林的媽媽和我焦急等待,我們互相安慰,不會有事的。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,班主任才慢悠悠的一手一個,牽著他們來到我們面前。
老師說:“這兩個孩子太喜歡講話了,特別是照照,一會兒回頭,一會兒回頭,講了他很多回都不聽,所以今天我關了他們一會兒,以示懲戒,請家長回家多說說。”一林的媽媽喝斥了一聲一林:“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聽話,下次要改一改啊。”一林苦著一張臉,和兒子擺擺手,隨他媽媽牽著小手蔫蔫的走了。
我嘴笨,說了幾句客氣話,牽著兒子往回走。 心疼的看著兒子那張紅紅的臉,兒子強忍著眼淚,等我告別老師,他的淚終於落了,委屈的說:“我只是說說話,老師就訓我們,在幼兒園不也是這樣嗎?老師挺喜歡我們的啊?”
我摸摸他的頭,告訴他兩者的區別,兒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,我的擔憂並沒有消除,因為寶貝從小就非常的活躍,三個月就會蹦個不停,只要我坐下,他就歡跳,惹得很多人都要抱著他試試是不是我故意讓他蹦的,等到證實是他自己跳的緣故,老人和平輩們驚奇不已,這孩子還真是少見! 所以後來看到楊紅櫻寫到馬小跳三個月會跳,我不由會心一笑,彷彿她寫的就是我的寶貝。 兒子長得帥氣,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讓人一眼就說他聰明絕頂,走到哪都是一顆小明星,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,擔心他的活潑,擔心他的嘴快,擔心他會比別的小朋友多些酸澀。
事實也確實如此,在學校的條條框框裡,最大的莫過於課堂遵守紀律,因了這個緣故,老師找過我好幾次,經常班主任和數學老師一齊站在門口等候我的到來,看到她們那張憂急的臉,我感到發怵,硬著頭皮往上闖。 這使我常常想起《窗邊的小豆豆》,小豆豆媽媽的憂心似乎讓我尋到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。
我真的無可奈何,既不能讓兒子綁住他好動的手腳,也不能用膠布粘住他好說的小嘴,又不能不遵守老師的規定,我實在頭痛,那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快窒息,不願打罵寶貝,不願斥責他小小的靈魂,每天被老師訓得夠傷心,我再去責備無疑會加重他的可憐。 老公又遠在外地,我也沒有一個可以真心交流的朋友,我真的感到無比的落寞和徬徨,查了許多資料,看了許多所謂的教育經典,卻沒有一個專家告訴我應該怎麼做,那些書真讓我感覺無用,最好的教育還是母親的信任和理解的愛,我相信自己的寶貝,相信自己和兒子一定能度過這場難關。
一個月裡,兒子每每看到我站在學校門口,非常的開心,先是快樂的說一通和同學之間的趣事,然後看到老師手牽著領頭的女生或男生,他們頭上或多或少貼了幾顆小星星,紅紅的燦燦的,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,兒子嘆息一聲:“媽媽,那是表現好的同學,你看他們頭上的星星多漂亮,我真想要一顆啊!我特別想要一朵小紅花,老師每天都給別人發,說他們表現好,所以我每天也都老實坐著,也盡量不說話了,只等著老師給我發紅花,可是老師就是不給我,媽媽,我怎麼做,老師才肯給我一朵紅花?”兒子那迫切的神情刺痛了我的心,我暖暖的安慰他:“會的,老師一定會給你一朵紅花。”
其實一開始我真的不是很在意,以為那是孩子們的好攀比心罷了,當兒子每天重複這句話的時候,那種失落的神情突然驚嚇了我,難道一朵紅花對兒子真的那麼重要嗎? 兒子要玩具時的神情也沒有這樣的渴望啊! 再去接兒子,我和一林的媽媽聊起這件事,她笑了:“是啊,一林天天回家都這樣說,我說小紅花有什麼好玩的,不要也沒有什麼了不起,他爸爸也說他,想要紅花憑自己的本事!”
憑自己的本事? 一林爸爸的話深深的敲在我難過的心上,小孩子有什麼本事? 如果有通天的本事還去學校幹嘛? 第一次,我深深的思考這個問題,是的,兒子怎樣做才能得到一朵紅花? 在老師的眼裡,他是那樣調皮好動,老師甚至建議我帶他去醫院做好動症檢查,我不想理會她們的大驚小怪,難道要我的兒子一刻也不能動麼? 真是這樣,那他不成了一個可怕的大人了麼? 即便大人四十分鐘內不動一下也很難吧?
一朵小紅花關係著兒子每天的開心和渴求,我不知道小紅花是什麼樣子,兒子告訴我,是一張小小的紙片,上面印著一朵小紅花,至於是什麼花,兒子也說不上來,問急了,漲著小小的紅臉,想哭:“我也不知道有多好看,反正同學們得到紅花都很得意,我好想,也想老師牽著我的手出來,也想頭上貼著一顆小星星,只有得到紅花才有資格貼上小星星,才能被老師牽著手,媽媽,我怎麼做才能得到紅花?為什麼我每天表現好好的,老師就是不肯給我?”
兒子傷心的樣子讓我震動,也讓我顫栗,一朵小紅花難道就毀了我寶貝的自信和快樂? 一張小紙片就剝奪了誰是好孩子的權利? 太可怕了,這麼可怕的教育我卻無能為力? 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受傷,我這個自認為善解人意的媽媽卻只能束手無策?
我心痛如絞,沒有人告訴我怎麼做,那我自己來嘗試!
想了很久,我給班主任和數學老師各發了一條短信,短信內容說:“尊敬的老師,您好!您是我兒子最喜歡的老師,可能他的調皮讓您操心,但您在他的眼裡依然是最美麗的,我兒子非常非常的喜歡您,請您看在他喜歡您的份上,找一個小小的理由給他一朵紅花好嗎?因為他已經渴望了一個月了,希望您能滿足他,我非常的感謝!”
短信發出去後,我如坐針氈,生怕老師沒有看見,生怕老師嘲笑我這樣的媽媽,生怕兒子永遠得不到所謂表現好就是好孩子的紅花象徵。
一上午的時間彷彿一個世紀那樣漫長,從來不知道等待是這樣的煎熬和痛苦和折磨。
再也受不了了,提前半小時呆呆的站在學校門口等,等待的人卻很多,我不由苦笑,可憐天下父母心,真是不生兒女,不知做父母的艱難。
謝天謝地,總算出來了! 我看見兒子最喜歡的班主任一手牽著兒子,一手牽著一林,他們兩人的頭上貼了三顆紅燦燦亮晶晶的小星星,正好一節課一顆,我感動無言,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。
一林開心的揚著手裡的小紅花,高昂著小腦袋,興奮的掙脫老師的手,奔向他等候多時的媽媽,快樂的叫:“媽媽,我得到三朵小紅花了,我得到三顆小星星,老師誇獎我表現好,所以今天牽著我的手出來了。”一林還不忘對我說一聲:“阿姨,照照也得了,我們今天最開心了。”一林的媽媽開心的笑。 我來不及摸摸他的頭,我興奮的寶貝已經撲向了我溫暖的懷抱,他的話和一林一樣,也是那樣的激動和熱烈,彷彿得到夢寐以求的珍貴寶貝。
兒子又說了一句話:“媽媽,老師的手好暖啊,和你的一樣。”
我抱住我的寶貝,突然想哭,哭我的兒子終於得到了他想要而我卻不能給他的小紅花。
我細細看著這三張小紙片,只不過普通的白紙,正方形形狀,印了一朵粉紅的桃花,花蕊是淡黃,似乎正在盛開的形態,的確是很好看,因為他寄託了我兒子美麗的夢想,想得到老師的一聲誇獎,一句肯定。
我輕輕的告訴寶貝,老師的肯定不重要,媽媽的肯定也不重要,你健康快樂才最重要。
我給兒子講了一個小故事,是關於我的一個女同學,她在中學時成績非常好,又長得漂亮,因為老師對她的喜歡,她的成績越來越好,也越來越春風得意。 終於有一天,她如願以償考上了重點高中,她是我們那個年代第一個考上重點高中的女生,那種高興可以想像,而我們也非常的羨慕。 到了高中後,一開始她也還不錯,做文娛委員,聽說也很風光,但是這所高中里全部是尖子生,能進的理所當然是聰明絕頂的學生,我那同學在這個競爭非常激烈的環境裡,漸漸被淘汰,因為老師更喜歡別的尖子生,沒有了老師當寶貝一樣的寵愛,她越發的失落,終於有一天離開了學校,那一年,她才上高二,我們深深的替她惋惜。 後來,她去了深圳打工,靠著花言巧語得到一分不錯的工作,但很快就失職了,因為比她更會花言巧語的人很多,比她美麗的人也許多,得不到讚美的同學慢慢心灰意冷,後來做了風塵女,因為那裡來錢更快,我沒有告訴兒子她做風塵女,我只是說她成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,就像一粒石子掉在大路上沒有人看見,而且她從此不再快樂。
兒子睜大眼稚嫩的聲音說:“真是的,沒有老師喜歡你就不能好好上學嗎?我才不會這樣傻呢,我又不是為老師上學,我是需要上學嘛!”
抱緊我的好兒子,我聰明的寶貝竟然懂得我的意思,我只是想告訴他,不要強求老師的喜歡,做你該做的事,做一個快樂的孩子,你的人生一定健康歡樂。
兒子真是很快樂,充滿了孩子味兒,轉眼忘記了紅花的事,因為從那一天起,他每天都能得到幾顆小紅花還有漂亮的星星,兒子的書本上也蓋了很多小紅花小獎狀,漸漸的兒子已經習以為常,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,即便得不到了,他也無所謂了。
後來,終於上完了無聊的字母拼音、枯燥無味的數字描寫,兒子的天賦得到了老師的認可,數學口算小能手、小明星,語文發言積極、表現卓越,期末一張漂亮的三好學生獎狀證實了兒子的小小輝煌,我也舒了一口氣。 如今兒子已是四年級的學生了,下半年就升五年級,他依然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之一,也是我小小的驕傲和幸福。
我終於相信,我當初找老師替兒子要一朵小粉紅的桃花是正確的,不管別人怎麼說,可是我兒子的快樂和健康和孩子味兒卻是許多小男生比不上的,成績的優秀得到老師的喜歡,活潑的個性得到同學們的友誼,善良的禀性讓他每天都有歡喜的收穫。 兒子的蓬勃成長,我看著高興也無比的欣慰,而一林,和我的寶貝相比,他卻沒有那麼幸運,因為他父親說過,要靠自己的本事去贏,一個無助的孩子拿什麼去贏那渺茫的希望? 只有自信和父母的理解和信任才能支托起兒子快樂的天空,信任就是孩子成長的殿堂。 一林普通的學業,也普通的快樂,而兒子優秀的點滴也成全了他每天的活潑愜意,我喜歡這樣的兒子,無憂無慮的成長也許不可能,但盡力歡快卻可以成就童年美好的記憶。
兒子每得到一顆小紅花和小星星,我都精心的幫他收藏起來,等他青年時走向社會的那一天,也許還有著意想不到的坎坷,那小小的紅花,也許會給他帶來快樂的時刻,我相信我的寶貝一定會豁達人生,光明磊落的胸懷,成長著自己幸福的人生和事業。
一朵小小的紅花,不僅是兒子的夢想,也代表著我每天進步一點點,和兒子一起艱辛而快樂的成長,是我最幸福的一件事,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陪著兒子一起度過他的難關而開心的事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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